2024年03月13日 【特約記者陳龍超報道】
華裔獨居長者李伯(化名)屬長期癖癮人士,與家人關係一直欠佳,當情緒低落時,特別是一些大時大節,他就會不理身體情況或毒品質素,增加吸食次數,令自己感覺好受一點。
李伯覺得吸毒是一件「羞恥事」,因吸食方法與毒品注射屋所提供的不同,只會選擇在家中私下吸食,認為這是他心理上覺得最安全的地方。
李伯是照顧華裔長者服務員陳姑娘(化名)的其中一個服務個案。「當心情好一點,李伯也會問,毒品會否過量?性命會否有危險?」陳姑娘指,李伯現在最難面對是內在的孤獨,他之所以依賴毒品,最初是因為給腰患止痛,後來身體好轉,卻一直戒不掉,需要毒品去「麻醉」情緒困擾。
以李伯的個案為例,毒品注射屋對華人社區、以至華人癖癮人士,究竟意義何在?
月前列治文市研究設立毒品注射屋(Supervised Consumption Sites)引發爭議,事件除引發加國民眾對毒品問題的關注,也趁機檢討毒品注射屋在溫市20 年來的成效。
自「四柱方案(Four Pillars Approach)」成為加拿大應對毒品問題政策後,全國不同省份陸續設立毒品注射屋提供服務。然而吸毒人數依然高企,以卑詩為例,2003 年溫市設立北美首間毒品注射屋,去年卻是吸食過量非法毒品致死最多的地區,究竟是抗毒政策從根本出錯,還是細節上實踐不足?
前卑詩首席法醫官拉普安特(Lisa Lapointe)曾稱:「非法毒品仍然是造成省內非自然死亡的罪魁禍首。」她把上升的死亡人數歸咎於省府未有為吸毒者供應安全毒品。
提倡重新檢討四柱方案
關注毒品議題多年及本拿比青年懲教中心市民諮詢義務委員 Kenneth Lo,對此表示不同意,他指出,「說法屬本末倒置,政府不應提供資源,千方百計延長吸毒者生命,卻不設法製造更多誘因,鼓勵吸毒者戒毒,戒毒才是政策的終極目標!」
「當政府提供安全毒品和安全地方作注射等利好配套,試試代入吸毒者思維,他們為甚麼要去戒毒?」他轉述一位吸毒者說,就算在注射屋工作人員檢驗出毒品不安全,他也不會把它扔掉,反而會在門外吸食。因為就算真的中了毒,裏面的醫護人員也會立刻出來施救。Kenneth 強調,吸毒者進入注射屋,即代表他正急需「上電」,加上購買毒品有成本,當他們「癮起」時,不會像平常人般,用理智去決定是非。
「戒掉毒癮相對容易,幫助他們戒掉心癮才是最困難的事。」Kenneth 指出,四柱方案一直偏重減少傷害,其他三柱實踐並不全面,如治療方面,除了床位不足外,也需提供更多支援配套,幫助戒毒人士裏裏外外都得以康復,擺脫過往環境,重投社會,避免戒畢後又再次吸食。他舉例,在監獄中認識一位年輕囚友,本已成功戒毒,出獄時被其「大佬」接走,回歸以往社交圈子,未幾,便收到他因吸食過量毒品離世的消息,當時感覺很惋惜 ……
Kenneth 補充,不應歧視也不應美化吸毒人士,他一直有帶年輕人到溫市中心東端,去觀察一下吸毒人士的現況,他表示,由於安全顧慮,他只駕車帶他們在所屬地區兜幾個圈,他指出,年輕人對吸毒者彎曲了的外型、步履感震撼在車窗外,更嗅出一陣腐爛味道,他解釋,因為長期注射毒品,很多吸毒者的手臂都出現腐爛情況,就算包了紗布,也會發出難聞氣味;Kenneth 認為,在地觀察除了認清吸毒者情況,也是對年輕人的教育,令他們知道吸毒後的結果,從源頭預防吸毒。
年輕人視吸毒為潮流 市面常見鴉片類藥物
列治文毒品注射屋爭議後,有關注組織倡議要加強禁毒教育,要求省府將防止吸毒教育列為中小學必修課程,及重新檢討四柱方案。
雖然加拿大政府一直提倡不應歧視、標籤吸毒者,減低羞恥感,令他們離開隱蔽接受服務,但據Kenneth 觀察,近年毒品的種類已不只大麻或海洛英,「更多是合成的化學品,吸毒者的精神狀態更趨不穩定,易有暴力和破壞行為,對社區居民的安全構成威脅」。因此他認為,政府不應只鼓勵公眾消除對癖癮者的歧視,忽略社區居民注重人身安全的需要,更希望持不同意見人士,不要視反對吸毒、破壞行為的公開言論,等同對癖癮人士的歧視標籤。
Kenneth 又指,「年輕人視過量吸食是一種挑戰,總覺得自己夠強,不會致命。」他認識的年輕人多在派對期間一起吸食,而不會走到毒品注射屋。他表示,就算在監獄內,也有發生吸食過量毒品致死的情況,因為現在的毒品很多屬化學合成物,份量很少已有「效果」,要運入監獄並非難事。Kenneth 警告,如芬太尼(fentanyl)這類合成鴉片類藥物,只要兩個鹽粒大小的份量,就足以致命,因此它混在海洛英中的份量只要稍微多一點。癖癮人士也會出現吸食過量情況,這也解釋了近年濫藥死亡人數屢創新高。
根據 2 月卑詩省毒品非刑事化試驗計劃的審查報告指出,部分癖癮人士認為,最常用的處方氫嗎啡酮藥丸(Hydromorphone)屬無效,建議省府跟藥廠和分銷商合作,為濫藥高危人士提供更多選擇,包括不同形式處方海洛英和芬太尼。
陳姑娘亦表示,像李伯的個案,由於他癮較深,經醫生獲處方較安全的毒品替代品,但李伯仍會到華埠附近找「拆家」購買街頭毒品,陳姑娘解釋:「他跟我說,因為替代品只能止癮,不能給予 High 的感覺,加上街頭毒品價錢便宜,10 元就有交易。」陳姑娘表示,李伯自己也搞不清有甚麼成分,早前她曾陪同他,把毒品包給醫生作化驗,結果成份包括海洛英及芬太尼。
卑詩省推少量毒品非刑事化四柱失衡脫軌
Kenneth 認為,針對毒品安全議題,省府執法力度不足,應加強打擊售賣街頭毒品的集團,而不是提供更有「效果」的藥物給癖癮人士,此舉變相減低他們戒毒意慾。
他指,設立毒品注射屋間接為拆家提供客源,加上推出持 2.5 克毒品非刑事化的試驗計劃,交易可在光天化日中進行,而部分吸毒者受藥物影響,曾作出破壞及暴力行為,對附近地區包括華埠居民構成安全威脅。
不過,Kenneth 表示,前線警員向吸毒者執法也有難度,「當癖癮人士犯案時,只要手拿著用過的針筒,就是武器,莫說其他人,即便是警察,也會怕一旦被刺,感染愛滋或其他疾病。」他並指出,很多「熱門」毒品都是化學合成出來,且製作設備較簡單,價格尤其在加拿大非常便宜,若做不好禁毒宣傳工作,超低門檻更易讓年輕人因好奇或朋輩影響嘗試吸毒。
時易勢易,毒品注射屋有甚麼改進空間?
毒品注射屋是因應溫市府在上世紀 90 年代末,就毒品問題實行的四柱方案的其中一柱——減少傷害(Harm Reduction)而率先在北美設立,目的是透過提供清潔器具及環境,減少吸毒者因共用針筒,傳播愛滋病及肝炎等病症。毒品注射屋提供的服務類別及全國提供服務地點,現今全國共有 39 個安全注射屋,分布在不同省份。
溫市設立毒品注射屋,實踐減低傷害(Harm Reduction),溫市中心東端(DTES)被選中成為北美首個設立毒品注射屋(Supervised Consumption Sites)的 地 區。自 2003 年始,區內至今共設有 10 間注射屋,其餘兩間都設在鄰近地區(包括 Supervised Consumption 和 Overdose Prevention Sites),由溫哥華沿岸衛生局負責管理,最早一間是喜士定東街(E. Hastings St.)的 Insite,由 VCH 及 PHS 社區服務協會(PHS Community Services Society)共同營運,提供免費注射物品如針筒、清潔水及消毒用具如小匙羹等,醫護人員在場監察,有受訓人士處理吸食過量的情況及檢測毒品是否安全使用;設立目的是要提供完整配套,確保吸毒者在有支援的環境下安全注射或吸食毒品,避免他們因吸食過量毒品致死。
卑詩吸食過量毒品致死個案不跌反升
四柱方案,即是預防、治療、執法及減少傷害,最早在歐洲國家實行,以葡萄牙的效果最為顯著,吸毒人數大幅下跌,然而,根據卑詩驗屍服務處估計,卑詩省現時至少約有超過 22 萬名吸毒者,參考卑詩疾病控制中心(BCCDC)數據,因吸食過量毒品致死個案,由2008 年的183宗,上升至 2017 年的 1,422 宗,10 年來死亡人數升幅接近 7 倍。
另外,根據加拿大家庭醫生學會(College of Family Physicians of Canada)2017 年 一份研究統計,透過在溫市服務的注射屋,每年在每 1,137 名使用者中,只可避免 1 名吸毒者死於過度服用毒品。
卑詩驗屍服務處網頁顯示,溫哥華最近 10年來,都是過量吸食非法毒品死亡人數最多的城市。吸食過量非法毒品致死的場所,最多是私人室內地方,去年佔超過75%,因此服務處建議,吸毒者不要獨自注射或吸食,或選擇到毒品注射屋,那裏有醫護人員在旁觀察。
不過,像李伯的例子和年輕流行的「派對毒品文化」,加上只提供英語服務,不諳英語的長者或只是即興服用毒品,普遍都視嗜毒為「不見光」行為,選擇到毒品注射屋,接受安全注射的華人使用者少之又少。
記者曾發電郵至 Insite,了解更多有關毒品注射屋內部真實情況,以及華裔吸毒者接受服務數字和文化配套,惟截稿前仍未收到回覆。
點解葡萄牙會成功?
葡萄牙的毒品政策也是把持有少量毒品人士非刑事化,但它並未有把毒品合法化,被捕藏毒人士。需交由一個三人委員會(包括社工,精神科醫生、及社區人士)作裁決,若吸毒者自願接受治療建議,可不被檢控,若不接受,則會面臨一系列的另類「刑罰」,包括禁足到某些地方、停牌(包括醫生、的士司機等,避免吸毒後對服務使用者構成危險)和停止若干福利等等。目的是製造某個程度的生活不便,成為自願接受治療的誘因。然而,加拿大在實施相關非刑事化措施,未有完整參考葡萄牙的政策。
攝影:星島特約記者陳龍超、部分由受訪者提供